F.L

写吧,写就对了。

【安廷/叶方舟】乌鸦

*最近清一些记事本里躺了很久的短打,结局会很潦草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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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安的早先在南山军区当过兵,那时候就不是一安分角色。安廷他爸是个赌徒,年轻时候赖一张好脸嫖到了当地赵家一千金大小姐,没两年大小姐怀了娃,安父那些个旧债主找上门要债,姓安的跟女人要,女人不肯给,他把怀孕六个多月的老婆关在家门后打了个好歹。


那时候还时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赵家小富,赵小姐前头还有四个哥哥,入嫁安父第二年家里老太太病死了,遗产问题一争两三年。那头赵小姐薄言往诉,几个男丁一合计,避回娘家不像话,跌脸子。还归遗产划分问题,这小妹也是赵家一丁,当即老大做主拨了一份资产让她避远他乡安胎。


就是津港二环地界儿的这几亩薄田,十来年功夫让赵老太太赚了个盆盈钵满,旧乡事旧乡人是再没触过。


倒是隔年那安家老太太隔几百里路跑过来要她回去替那死在赌场里的丈夫守灵堂,大小姐不肯,老太太闹得凶,把她儿子骨灰盒戳在门口,自个儿一拍大腿哭天抢地。


赵小姐回来时候门口乌泱泱围了一圈人要拽她跟老太太回乡尽妇道,急火攻心两眼一翻,救护车拖到医院接生出一个早产的男娃。


老太太抱着蓝布包骨灰盒在产房门口转悠,听见里头婴孩啼哭,忙不迭就要闯进去,让几个护士没给拦住,产房里又是吵了一架,赵大小姐差点崩血归西。直到警方赶到把人抓住,老太太尚还不知道得罪了哪条王法。


调停和解是政府办的,骨灰老太太临回去之前留下一培,自作主张把遗照和瓷坛子一并摆在堂屋当中,且千叮咛万嘱咐孩儿辈得姓安,不然不让给上户口。赵大小姐回来就砸东西,锅碗瓢盆碎一地,唯任那“灵堂分部”像座大山岿立老爷柜。


邻里劝的也有私底下议论的更有,赵小姐想这孑然一生就剩飘零,泪眼泫然,最后点了头让孩子从夫家姓。艾艾期期还念起他男人早些年的好,昙花一现的少女怀春,数顶了一年,寒花谢了随水,寂寞无尽。


安廷一早成了他母亲的主心骨。十来岁男儿郎正是心智抽条时候,在常往家里来的男人之间结交了一个大他三十岁的王哥,就是“队伍”里的人。


安廷后来的生意差不多都是这人从中当掮客。


南山事败之后,“大哥”念他做事一向还算牢靠,找人保出来当了下手。


薄两页的生世没什么嚼头,索然无味,很快就在上卧兄弟的鼾声中没了然后。背后里嚼舌头是没好话的,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不好,安廷在当下的“队伍”里就是这么一个角色,有相当一部分人毕恭毕敬地喊“安哥”,还有一批新兵蛋子,如老爸是队伍肱骨的叶小少爷之流,高中就抓壮丁,栽培了要塞进警校或者部队里当后备军的,他们喊“安教官”。


叶小少爷十四岁,初来乍到,头一天就吃了教官的亏。安廷把他和猫在厕所里抽烟的一群青瓜蛋子叫出来排排站挨个踹屁股,姓叶的不服犟嘴,安廷像提个小鸡崽儿似的把他单揪出来啪啪啪三个大耳刮,一脚蹬上操场罚跑去了。


后话是这两个“结了梁子”的,没几年反还成了队伍里的得力搭档。


叶方舟脑袋瓜机灵吃的进字,零八年高考成功进了公安大,毕业同年队伍叶老头子也就他亲爹栽在一个案子里,反水做污点证人供出一外围买家,本是舍小保大,队伍里吃过这买家回扣的却有闲言碎语,迫得叶方舟赌咒发誓军令状表忠,他们这一帮人除却恩义渊源尽是利益之交,彼此之间本就没几分信任,事儿就慢慢按下去,且不提叶方舟为表态接的几单险活。


另一头毕业分配他要去公安队,又给学校交了一份政治检查,书文里痛斥罪恶行径添油加醋,安廷给他查错字儿,拎着订起来一叠纸抖得哗哗响。


“叶子,这上头的罪行你自个儿起码做了一半,另一半算我的。”


手上罪过顶天,但二十出头的叶方舟面相纯良,日常打理又干净,看着像个什么人家的小少爷。安廷呢一双眉头深锁,早些年被弹壳刮过眉心留下一道烙疤,这疤拽紧了眉毛苦大仇深。


一日,叶小少爷端详他安哥这张脸十来分钟之久,直看的安廷发毛,就要过来薅他。


“安哥,我觉得我这脸太干净了,不如你爷们,给我出出主意整顿一下形象?”


安廷猫在KTV沙发里搂着妞咬耳朵,听了这话也没正眼瞧他,知道他是直瞄自个儿额上那道疤,食指中指一并比了个枪,朝他一扬,口唇含拢裹着气爆开。


“砰!”


只当是会错了意,隔天叶方舟就在耳朵上捣了眼儿,一边一个,在公安大门口饰品店扎的,还给配了一副黑色耳钉。


新打的枪钉没两天发炎了,耳垂肿得像小葡萄,起先只是觉得烫,还是一次谈完生意一块儿吃过饭,安廷把他拽住了,拿手捻了捻掩在细碎发尾之下的耳垂。


“发炎了吧这个?来,你跟我过来。”


回到包间儿桌旁从牙签盒子里敲出一根,指甲盖儿对半掐开,抠抠木茬,没管人愿不愿,拔高声音令了句“立正”,小少爷中指摸裤缝的时候他把那软耳廓一翻,一针见血,向下豁开脓血,滴滴答答散了点在领口,剩下的往脖子里淌出一条血线。


叶方舟张了张嘴,像是没反应过来疼,等反应过来了牙口一切,硬是咬住了没出声。


安廷含混着酒气咧嘴笑,拿手拍拍他肩膀:“可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啊叶子。”顺手抽了两张纸巾垫在他耳朵后头胡乱揩了揩,叶方舟自己拿手接过来,把纸团一团挤按皮底下剩的脓血,半长头发在眼面前散着几缕,汗都出来了:“这个月月底实习期一过,长丰那头我就转正了。”


安廷对此没表态,把沾血的牙签扔在地上,出门去了。


叶方舟说是他的学生也不为过,前前后后自己一共带了他九年。没有把雏鹰一个劲护在窝里的道理,上头会开始给他安排独立任务。正式立根于警署部门跟他们这种直接散在外面做事的又不同,他的雏鹰羽翼渐丰,要站到灯光底下跳舞。


这些年混迹地下交易,小少爷自个儿的人脉网也逐步建立,毕业前由他替叶方舟筛掉了一部分麻烦单子,现在还拦不拦得住,就不由他了。


这小子是个做坏人的好苗子,安廷承认,但到月底的时候叶方舟领了警服,乘下班一溜烟儿跑他那出租屋跟他炫耀。官服衬得越发身板笔挺面庞干净,他又觉得这小子要是没跟他们走这一条道,当个一脑门子正义感遇事儿叭叭往前冲的小条子,好像也不错。


想着他往跟前走两步,又绕着人转了一圈,甩手给屁股上来了一巴掌:“挺靓,比起你那些个瞅着就勒蛋的裤子好。”


姓叶的正式成了一名黑警,如安廷所想,他所接触的东西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乃至相当一部分是连他都不敢直接接触的单子。偏偏上头“大哥”并不过多干预他们私活,只能他自己去跟叶方舟说。


跟混小子抽条拔高的个儿长起来的还有打小就犟的脾气,敬他是一方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另一方面。


霞姐倒那一晚叶方舟跟支队出警,警车鸣笛包围现场,夜色里声传百里。在扫尾摸排时候他跟一个同事堵到了为藏匿支队长关宏峰配枪晚一步撤离的安廷。电光火石之间叶方舟拔枪指向安廷并大声让身旁警察去叫增员,转身的一刹,安廷连开两枪将人击毙,掉头迅速潜没在夜色里。


那是叶方舟从警以来头一回犯怯。


大案的后续程序复杂,在队里忙碌到次日凌晨才歇,下班脱掉警服直接打车去了安廷那里敲门,安廷开门,门外人闷头冲进屋里,从桌上拿了对方的杯子往喉咙里灌水。完事儿半晌不说话,脑袋耷拉着只顾跟两脚间的地板较劲。


安廷点了根烟,也给他点了一根,两人并排在床尾坐了一会儿,安廷弯腰打开床尾后头的夹层,取出几个没拆包装的全新针筒递给他。叶方舟含着烟屁股狠狠吸了一口,把烟按在地板水泥上,接过那一把针筒放在床单上,又拿了一个挪挪位置蹲在安廷面前撕开包装。


早些年橡皮子弹留下的伤还淤积在膝盖里,叶方舟不是头一次替他做这事儿,轻车熟路。针管里是脓水浑得发黄的血,抽了两三管之后颜色澄红,安廷就让他停了。


“人处理得怎么样?”


“弹道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源头,不大要紧,队里也没起疑。”


“行吧,睡一觉,”安廷搭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叶方舟已经出落得与他身板差不多,不知怎就总觉面前是一孩子,举止间不自觉带上长辈对晚辈的亲近。


“安哥,你不能进去。”


叶方舟抬头看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安廷一怔,对着这小警察澄澈眼神不知该怎么应。


他想说人各有命,要早先在南山没倒,他这会儿说不定军衔都升了三四阶了,再者命数不定,老练如叶方舟他爸,二十来年跟随大哥的队伍肱骨,到栽时候一样栽,枪决判下来也就是一翻两瞪眼。尸体由后人收敛祭拜。


像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是不该信什么往生前世投胎做人的,否则应那个因果循环的定律就该下地狱,再不济来世为猪马牛羊狗,该是悲切事情。久混地下之人偶尔感念个天不亡我假年经久,买两串菩提供一尊红珊瑚观音,虚情假意地淡薄虔诚,回身又只认钱道理。


这是个为生前快活胼手胝足的年代。安廷自己就是这样,家母亲年事已高,在他服役期间领养过一个丫头,这些年“社交”的男人不少但再没续嫁,尤其手上钱财翻番之后,更锁着那首饰盒一心一意当了守财奴,安廷这一亲出都是计量着得补贴,从不有余钱。


他自个儿是跟那些个道上人见过挥霍快活生活的,又不愿拉脸去劳烦他苦命的亲娘。有失有得,来钱快的路子不可能干净,他自个儿选择的这条道。这一点上姓叶的跟他不一样,这小子是步父亲后尘,叶方舟亲娘不知道是个什么地儿的暗门子女子,生下他撂给男人跟一送外卖的跑了。


姓叶的在队伍里长大,五六岁就搭手给叔叔辈在赌桌上出千,他们教他坏的东西。假说他做不来这一行,那早早的就该撤出去当个什么医生教师小老板,不该是个警察。


不该是个黑警。


“叶子,你怕了?”安廷把烟灰在床尾一角敲敲,咧嘴一笑。


叶方舟忽然觉得自个儿这是无理取闹,谁想进去?谁又能够想不进去就不进去?蔫头耷脑又不说话。孩子丧气了得哄,安廷摸了摸兜,没能像每次见妹妹时候似的从口袋里抖搂点儿小礼物,一时尴尬,只能搭他话茬。


“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叶方舟抬头看他,有点疑惑。安廷揉了把鼻子继续说。


“道上混的。卖枪的,贩毒的,杀人的,为两票子无恶不作,我们自己是这种人,身边也是这种人,我们知道这种事是错的,不正义的——你比我更知道,你正儿八经上的公安大学,会在毕业论文里拿你爸,我,娃娃,余哥,拿我们这些人当反面案例。我问你,命重要钱重要,你当公安的工资够不够花?”


叶方舟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安廷打他脑袋瓜之前,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哥,我知道这道淌上了就摘不干净,谁也不怨,能多活一天是幸运,不能就黄土白骨,下去该怎么判怎么判,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心里话,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拿你当过命的兄弟。”


这话一出,安廷有点哑然,有那么几秒他想起之前在部队里受处分,临行偷偷给他裤兜里塞了一包烟的上司,那烟他抽了,一边抽一边问候这人亲娘为圆心的祖宗八代。逮他出来的人给的一点廉价的愧疚,黑暗灭顶下稀少的光像是惊天动地的难能可贵,可惜安廷一早就是个过度清醒现实的人,他过去摘掉了蜡烛的芯,烙手上的疤痕也要往人身上记恨。


他就这么知道对方是职责所在而自己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违和地恨着旧上司度过了八年牢狱生涯,因为他是个坏人,所以恨那怜悯理所应当,曰负负得正。


现在叶方舟的袒露心思也让他觉得违和,毕竟之前的生意里他们俩明争暗斗也是摆在那里的事实。他可以逢场作戏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张不了这个口,于是他咧嘴冲他冷笑:“那回头我要栽进去你给我多烧两张票子。”


叶方舟按了按膝盖站起来,抓了床头柜的烟去抽。安廷不饶他,接着补充:“也甭拿情义面儿说话,你爸那会栽进去,有哪个真的护你?”


叶方舟知道他一贯摆恶人嘴脸,谈下去也没意思,道别都没说一句径直出门。


事有因果,好像自打那往后他两就裁掉了“情分”二字尽职尽责扮演局里的棋子,涉及利益交往谁也没说饶谁一手。早先道义规矩是他们这种黑行里凭以立足的根基,时代在变人也在变,不是那种为点小恩小怨结伙打架的时代了,财路当头谁都一张笑脸,钞票糊的脸皮底下刀从林立。


两人又搭伙做过一些生意,安腾听老余说是叶方舟搭上了一个颇有能耐的掮客,黑白不沾那种,不知道贼小子怎么给人灌的迷魂汤,但这线断落了他不能再续。尔后他在老大的局子里仓仓促促做了一枚棋子,这条贱命不曾如愿炸掉一栋参天大楼轰轰烈烈殉道,以最不齿的方式湮灭在枪声乍起的小巷里。


有一日埋土千尺,只剩他来祭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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