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

写吧,写就对了。

【关周】与故人书(短篇一发)

*老样子,存一下之前的新年贺文

*1w+流水账。含一些小关周和彬诚,洁癖避雷


1.

距离王志革案刚巧一年,梅雨降临城市跟人一样避不了。茶几上放着一杯冷水,对面电视里津港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有几张航拍图做的气势恢宏,取景在繁华地带,雨雾像巨兽一样吞没高楼大厦,让人禁不住要担心自个儿住所的安全系数。


周巡把他那皮夹克合起来再放回一边的外套口袋,屁股挪了挪调个舒服位置。长丰在三个区之中最后播报,再往后就是几句关于出门带伞以及添衣去潮的提醒,他几乎在结束滚动字幕起来的那一秒换了台,潦草按了几下调到晚间新闻频道,门铃响了,是送外卖的到了门口。


来的是个熟脸儿,瘦瘦高高很容易给人印象。周巡是个懒人,总在同一家点,菜式也基本差不多,有时候遇上心情好还能把人送外卖的截在门口聊上半天。


“哎,不说让你家把送的饮料换可乐吗,这甜不兮兮的喝不了啊。”周巡翻了翻外卖袋子里,拣出一盒黄色盒装的冰糖雪梨,已经让饭菜熨成温热的了。


“噢……不好意思啊,可乐没了,都让送可乐,我们打包时候都是从一块儿拿的,单子又多……下回下回。”


“……给给给,”周巡眉头皱着,听进了这番说辞把那盒“甜不兮兮”的饮料往人外卖小哥手里一塞:“记住了,下回别弄错了。”


年轻小伙把饮料扔进随身那个“美团外卖”的手提箱,点头哈腰应着:“是是是,下回一定……谢周哥啊,那个你那垃圾袋我帮你带下去吧?”


“不用,放着吧,我晚点儿还上超市顺路扔。”


“周哥你最近……没啥事儿吧?”


“我……我啥事儿啊?”周巡被他问懵了下,旋即那种被陌生人窥探的防备和不耐烦就在脸上显现了:“去,你才有事儿呢,送你外卖去。”说着就进屋关门。


那头给呛了一嘴自觉失言,拎了手提袋悻悻去了,身影先消失在关起来的防盗门后头,有没有在楼道后头消失,还是在同一排敲响另一扇门则不得而知。周巡回到茶几边上的时候新闻里在放一个现金强盗抢劫运钞车未遂的经过,他把几个装菜的盒子都拿出来,挨个掀开盖子在面前一字码好,眼睛还盯着电视频幕,对监控拍到的那一劫匪的愚蠢动作直想冷笑。


他今儿五点到点离开的支队,早早到家点了外卖去洗澡,为的就是完整赶一场晚间新闻。


“……现公安部下达警局队伍整改批示,就日前倍受争议的公安从业人员廉正问题,作出明……”


“咔嚓”,生硬的竹筷教他从中间掰断,一长一短,周巡啧了声去厨房拿筷子,走到一半想起昨儿吃饭之后还没来得及收,又折回客厅一角的一张折叠餐桌,从碗的碎瓷片儿里掏出那双筷子,纸巾包住前端拧了拧,就拿来用。也不能怪他不记得,毕竟老在队里吃,家里这些吃饭的家伙什都是前阵新拆的,最近用起来总是很容易损耗。


边刨饭的时候耳朵里零星听见一些词,都被他心里想的事情有意过滤掉了,牙根切断芹菜茎叶的声音清脆可闻。没在咀嚼的时候,气象新闻里的那段航拍视频在他的脑袋里展开,雾气卷过他的前额。


他在想,得亏没在长丰播报完之后就调台,不然那样费工夫的航拍画面要放给谁看呢?这样一个人人以获取天气信息为目的才会去看的五分钟短节目,况且还夹在日用品广告和房产知识科普之间。


他把饭刨的干净,剩下的一些菜就着一罐啤酒喝掉了,像个人到中年该有的样子,打着饱嗝收拾桌子——囫囵装进垃圾袋打结扔门口,然后准备去超市买套新碗筷。


门口那个垃圾袋还好端端的放在那儿,周巡一手提一个,心想下回那小子再送错,可不能就这么让他马虎过去了。


2.

长丰支队上下最近都很太平,毕竟经历了那样的“大灾难”之后,寻常鸡鸣狗盗实在不算什么。有人离开的几个职位还空缺着,市局那头说要填人过来,周巡争了几次,想给队里老刑警谋福利,上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文件七七八八也都给批了。


七月初新一届的公安大毕业生典礼汪苗跟着他师傅一块儿去的,跟拣白菜似的相了几个面相好看的,成绩不错的,拿到档案一看,一半都是关导师曾经带过的学生。应该是商量过了之后才一起填上去的,汪苗看他师傅翻着档案脸色就像要变,最后什么也没说。


新人到得多,要组织一块儿吃饭认个脸,队里没什么事儿,就乘着七夕给办了。周巡还特地提了一嘴“关教授带出来的苗子质量肯定有保证”。后来全席吃下来,那一半“关教授带出来的”看着另一半“不是关教授带出来的”,都没再提这个话。


警队的实习生没有大问题基本都会留下来,或者经由介绍辗转进入其他警种从业,谁也犯不着在迎新会上招嫌,都是往后的同事。


周巡喝的差不多就撤了,汪苗疑心他师傅有事,但是也问不出。这次“清洗”活动波及甚广,对整个长丰支队乃至公安系统造成的伤害都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除的。甚至由于一部分“高材生”的论文侃谈,业界内部大兴“整肃”“改革”之风,百家争鸣好不热闹。周巡心里肯定是有压力,这是他的看法。


汪苗把筷子戳在一块山药片上,视线慢慢扫过座里谈笑的年轻面孔。这些人当中,谁在驼峰上放下稻草?


这件事很快被揭过,长丰的顶梁柱没倒。一应活动只要开口均按章操办,无端多了这些事,也没显得太忙。周巡一改往日雷厉风行做派,事事具有条理,再没小皮鞭跟在身后头抽,队里上下也跟从领导节奏,有条不紊。于是大概从梅雨季节之前一个星期开始,周支队长不再无事也爱耗在队里,朝九晚五但有早到无有迟退,没正事谁也逮不着人。


“师傅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什么样的师娘,也给我们介绍介绍呗?”


周巡把一本《努力工作不折腾》在他脑袋上敲了敲:“什么跟什么,闲着没事儿别在我这儿晃悠。”


汪苗揉揉脑袋瓜:“都议论呢,说您肯定是谈恋爱了,不然不能一下班走那么积极。”


“我怎么就不能按点儿下班了?”


“那您回去干什么呀?”


“吃饭,洗澡,看电视,睡觉。早点回早点收拾,多睡两小时精神足,这养生得提早。”


“您还年轻着呢,”汪苗一屁股往他桌沿上一坐,从抽屉缝里瞄有没有什么枸杞胖大海,嘴里还在说:“我觉得您这状态吧……说不上来的哪儿不对。”


“哪儿不对?”


“哪儿不对……”


“下来,”周巡拿书掸他屁股。汪苗跳下桌子,扯了个由头自个儿跑了。周巡把手里的书合上扔在一摞案卷上面,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晃。


3.

洗澡的时候,他在脑门上缠了七八圈保鲜膜,把伤口和新换的纱布捂在层层保护之下,就这样,洗头的时候还是脑袋仰得几乎后脑勺贴背,让水倒着流,浴室里顶灯明晃晃的,闭眼也不好使,直照了一会儿像是被太阳曝晒过,脑袋里发晕。他只把沫子冲了个大概,就拿手抹把脸,一言不吭地往身上摸。


水声稀里哗啦里能听到门外电视广告。周巡起先觉得一人洗澡太静了,就试过拿手机放音乐,歌单里尽是些老情歌,一句词例如“你是我的爱人,像玫瑰花一样的情人”他就觉得尴里尴尬,忍不住去切歌,或者调小音量,几下来去连唱歌的声音他都觉得怪,索性就停了,没睡的时候就把电视开着,好歹是出些声儿了。


周父打早就不肯跟他这儿子一块儿住了,一来是周巡本就是个不着家的人,二来老人要强,总不乐意儿女照顾或者耽误了儿女婚姻问题。一分能有三年,周末或者节假日周巡去看望他,赖那儿爷俩唠唠嗑,也不算生分。


周巡洗完澡没拆保鲜膜就知道,还是渗进去了,这伤是水泥磕破的,还缝了针,这会儿一阵阵拉扯着皮肤涨疼。他上屋里抽屉翻了翻也没看着块干净纱布,又想了想自个儿唯二的两条内裤都在洗衣机里打滚,也没人可依,只能作罢。


又转念一想皮夹子是不是取出来了,急匆匆跑回卫生间,从台子上拿了回来,放进明儿要穿的一件外套,收拾完了早早的睡觉,最近都不会过零点。


时兴的一句话是过零点没睡的都是没有性生活的。周巡觉得扯淡,有性生活的那更不能早早睡了,说这话的肯定没接触过刑警。他们这种人好的就是三更夜半,或者,随时随地。


细一想也有个把月没处理过了。屋里黑漆麻乌,一人占嫌宽的大床上,周巡忽然拖沓着坐起来,靠在床头。这会儿已经有点困意了,身体催促着去睡,他却觉得这时候正好,脑袋里混沌不明的。于是他慢吞吞把手从裤腿里放进去,那双手本来要睡觉就撂在被褥外头,凉飕飕的手心,靠上去激得周巡一个哆嗦。


他慢慢地把腿蜷起来,脑袋抵着床头挡板和墙交界的地方,不停地蹭到木板的棱角。他在黑暗里仰头瞪着天花,情事里他见过几次天花板,惯常都开着灯,他的床在一侧不至于晃眼,光从侧面剪出影子,一起一伏地在他胸口到腹腔位置晃动。


他把眼睛眯成弯曲的线,没出声,牙缝里嘶嘶抽气,额角青筋暴起,紧绷的面皮撕扯伤口,缝线又掐进皮里一寸。不多时终于喘出几声,紧咬的牙关松开了。迅速抽了两张纸揩掉一众子孙后代,伤口再次裂得很可观,疼痛像是隔着纱布画出一道裂口,成因裹着他被摩托别住腰腹撞向楼角的一瞬间汹涌而来。


他虚张着嘴,想说一个“疼”。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捏住他的手,指尖隔着纱布在掌心里摩挲,像一种哄骗似的疼痛转移。


“你这样不解决问题,”清冷的声音也遵循冷热定律似的很沉,落在被上,凹陷的盆地在周巡两条腿圈出的空间里,由离心率牵引着,一切向内旋转着,倾倒下去。


周巡耍脾气似的把手抽回来,踢上地上的拖鞋穿没底裤敞风的牛仔裤,大半夜踢开了常去的那家小诊所的门。诊所的大夫当年是个斗殴伤人被周巡逮进去过的混混,混不吝的一个刺头三年大狱蹲出来成了个怂包。屋外头油黄的路灯拖长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店里的影子。


灯让两只飞蛾扑打着,有了裂隙一样的玻璃罩子,被飞荡起来的粉尘触断了电线般,噗呲灭了。 


4.

周巡有时候觉得,一切都那么尘归尘土归土也不错。


说到底一个刑侦警察一辈子可能也就那么几个铭心刻骨的案子,能圆满画上句号,他觉得挺好。这句号串联着国仇家恨职业道德,小至他与关宏宇十年的隔阂和敌对,完完满满地都给圆上了。


他破天荒的跟顾局要了假期,条子批下来他跟新晋副队的高亚楠交接工作,嘱托汪苗全权配合,他那徒弟一把把他抓住了,大有出了这道门以后就再也见不着的架势。周巡把人从胳膊上提溜下来戳好:“我回去歇个把天,天塌不了。”后来他那天班都没上完,正赶上队里出个现场,他开着牧马人从正门口出去,像迎着一众惜别的目光。


平素连轴转见不着人影的日子多了,难得放个假,他第一个想到去陪老爷子,父子俩同城异地居住,城南到城北,中间横跨俩区,拿出百度地图看下路况,手一滑拨,拉开一瞧,双榆树那片儿的路修完了,足近了五公里。于是从城南到城北之间落下一中转站,他寻思,得去赵馨诚那儿坐坐。临出门前他还记得把先前朋友送的那些个养颜礼盒给雪晶捎上,估摸着送他礼盒这人也没料到他快奔四十了还没成个家,后来他问赵馨诚时间,后者在电话那头拿排班表一比对,正正好的有半天空,就约在指纹咖啡馆。


周巡知道这地儿是因为赵馨诚的朋友圈,早几年对方还在朋友圈发一些学术文章,技侦小知识之流,他还拜读过几篇,到了后来韩彬退了,赵馨诚的朋友圈就变成逢年过节工作室的集体合照。韩彬出事那年赵馨诚在警界一度成为负面典型,就连他上向阳提个卷儿,都让萧闯拽住了打探口风。那时节白局被动避嫌基本对他这爱将撂手不管,实际上真管估摸着也管不着,反引火烧了眉毛。施广陵主抓这事儿,周巡离施广陵近,谁都当他有一手资料。但其实周巡压根不想打探这事儿,前因后果雪晶给他透了,他觉得赵馨诚做的极不地道,让扒了那身皮决计不亏。但后来到底是韩松阁力保,施广陵有人情债在这里头,索性还是甩回老白手上,白局到底毙了赵馨诚几回咱也不知道,总而言之他这老同学下基层一滚半年,最后还是翻身回了刑侦队从探员当起。这就是个人命数,也犯不着他嫉恶如仇跟人一刀两断,事儿湮灭了,雪晶跟赵馨诚离了又合,二婚应当就在年底。但是赵馨诚的朋友圈到底是再没有指纹的任何相关消息了。


等到了海港一瞧,这咖啡厅陈设显然都是从头到尾翻新了的,现下赵馨诚是老板。雪晶没来,东西让赵馨诚捎上,何法医就呆了一顿午饭,不到两点就匆匆归队。赵馨诚给他弄了杯威士忌,刚沾嘴想起开车来的,只得原样放回,赵馨诚倒是雅趣很好,跟他对面坐着不紧不慢地品酒,通身的老板气质,不似从前。


“雪晶说无论如何还是想要有个地方可以聚一聚同事朋友,我就把这店盘下来了,现在算个副业,也免得老白哪天又给我一撸到底。我都想好了,要真再撸下来索性就不干了算了,没那个命。”


周巡心说放眼整个津港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能让撸下来三回还稳坐刑侦队二把手,你就这命,认了吧,话到嘴边反而顺着赵馨诚走:“你这回头把婚一结,过两年要个孩子也齐活了,在哪儿干不是干,挑个轻松的也好。”


赵馨诚笑了笑,整个人都松快下来,他把周巡没喝的那杯威士忌往他自己杯里匀了些,手腕活动悠悠转着广口杯:“你也是成家的年纪了,怎么……”


“嘿——就怕你提这个,”周巡一抬手给他截断了:“我告儿你,我爸都不提这事儿了。”


“我说老周,老爷子不念叨你说不准是让吹了什么耳旁风,你可走点心吧。”


周巡一时没听明白,冲赵馨诚眨巴眼,后者漾着杯里那酒,像是古装剧里头下药之后那般仔细地把东西摇匀了,这才慢慢咂着酒开口:“我们队那顾问袁适,最近就让爆料出来有个男朋友,好像还是个律师……”


周巡直接兜手去泼他酒,赵馨诚手忙脚乱给杯子捉住了:“哎哎哎嘛呀?!”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也甭瞒我,咱俩认识小二十年了。”


“我瞒你什么了?”周巡反问。


赵馨诚就不说了,看表情是极其想翻个白眼,但是强行止住了,眼珠转了小半圈,就把话题拉走,谈到最近的一些时事上头,周巡不太刷那些个娱乐性质的新闻,听了小一会儿也不过搭话茬儿笑一笑。指纹过了两点人开始渐多,老有熟客跑来跟赵馨诚打招呼,有个学生模样的,像是许久没来,赵馨诚盯了人半晌才把名字想起来,对方像是不介意,寒暄之后突然说起韩老师还有一本书在他那儿,出国前借的一直没来得及还,这趟没带,问韩老师什么时候在。赵馨诚回他,带店里放着吧,韩老师出游去了一时半会儿不得回,周巡那个放了许久的疑问就突然而然地跑上了嘴边。


但他到底没问越南那事儿的结局是什么,他跟赵馨诚相熟,但彼此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层纱,四年同窗之后他们各自颠沛了这些年,有些东西早已不是一两句话能够互通有无的,话余三分是出于礼貌。稍走了个神再回过来,那学生已经走了,赵馨诚冲他挑眉毛,他才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就把酒杯端起来且已经下肚。“要不明儿再走吧,住我那边,反正你这一周假呢……嘿,这顾局也是真疼你啊。”


“我住你那儿?那雪晶呢?”


“雪晶住单位宿舍。”赵馨诚冲吧台一招手,那边跑过来个兼职的小年轻给他拿酒,店里人越来越多,赵馨诚提着酒瓶领他往指纹店后走。前店后宅邻接四九城的老式小区,“彤哥在这边有个仓库,本来计划着是做个主题酒吧,指纹那边氛围不适合喝酒,但是一直搁置着,后来盘店的时候把钥匙留我这儿了,万一我要杀个人藏个尸什么的。”赵馨诚的表情像是复述原话,但是又不是开玩笑的那种语气,那种语气只能给他一种联想,周巡觉得,张北彤是的确认为赵馨诚要杀人。


“从越南回来你变化不小。”


“算吧,”门锁挺新,但是门后的插销绣得发出幽长尖锐的叫声:“人总归要变的,这个地方也算是个训练场,彬借用过这里一阵,彤哥说可能留下来一些东西,但是其实也没什么。”


“训练场?”周巡跟着他一路走到仓库里面,可以看到角落置了一些景,用盆栽和那种网红民俗的铁丝墙,造了一些景,不过做的相当潦草,比及那一隅喝酒的地方,他倒觉得这仓库的高顶棚和纵横的管线裸露的桥架更赏心悦目一些。侧面还有几个房间,一处紧锁的配电房,都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仓库角落淤着青苔,地面上倒是铺陈干燥的素混凝土,斑斑驳驳的遍地锈迹,有一些类似血液的斑迹,因为透风的高窗,倒没什么味道,就觉得走在里头通身清凉。


“哎……对,”赵馨诚带他往角落那边的桌子走,忽而有些语气迟疑,周巡看了他一眼,他挠了挠头,颇有些为难:“啧,这事儿我当时真不知情。彤哥说,关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就在关宏宇下狱之后,彬拜托他照看关队,两个人好像有什么事情,彬有时过来,但是后来就不来了,关队自己在这个仓库里又呆了一阵。”


5.

周巡觉得自己滞了一下,似乎又没有,他去碰赵馨诚给他装的那碟子花生米,眼里断断续续地像是有些画面,关于那个人,关于他在自己身下这张椅子上坐着是什么样的姿态,周巡拿起桌上那个玻璃杯,想到他是不喝酒的,于是波本入口是一股清冽含甜的白水一样的味道,赵馨诚足盯了他三分钟,他把杯子放下来:“然后呢,张北彤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周巡觉得他怪不到张北彤身上,在这个事件里,谁帮谁不帮谁,隐瞒或者合作,都是各人自己的选择,何况他与张北彤的确不熟,韩彬也是。他相信赵馨诚对此一无所知,但还是遏制不住地去考究对方是否真的有所谓的警察气节,他觉得脑袋上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


赵馨诚摇摇头,把酒一饮而尽就起身了,招手让他跟自己来,然后一间间地打开了侧面的那些房间,只是很普通的房间,有两间里面有床铺,除此之外就是几张桌子,椅子,还有一些剩余的快餐垃圾和零食袋,屋子里通风很好,他仔仔细细去看抽屉和床褥,几乎什么也没留下。他在最后一间房间里呆了很久,那间那间屋子空无一物。其他的房间或多或少留下一些生活痕迹,这间最末端的房间,却什么都没有,没来由的,周巡在想,老关如果住过前面所有的房间,那么这里一定是他最后所站的地方,在这里他完成了一些事情,或者做下了某种决定。


他站在这间空房的窗户边上望出去,这边是商铺的背面,有一些人家,更多的是封死的,像是永远不会再打开的卷帘门。这一排所有的房间窗户看出去,看到的都是同样的风景,窗框里嵌的是钢筋防盗,玻璃页是石灰糊在活动窗扇里的,他把手放在窗沿上,听见身后有门被打开更多的动静。


“我有时候也来这里,在房间里做一些痕检,就是随便解解谜语,我也想替你找出关队到底在这边干什么。”赵馨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来由的歉意:“但是他们毛都没留下一根。”


“我猜的话,”周巡从窗沿撕下来一些报纸,是已经被风吹日晒泡得一碰就碎的那种:“他是让韩彬帮他治疗黑暗恐惧症。”


赵馨诚没说话,周巡就清楚了,这个答案浅显又合理,他在这边站了十分钟就知道,赵馨诚不是傻子。但是后者还是一遍遍过来,那为的就不是所说的替他解什么谜语,他突然理解张北彤对赵馨诚的那种断言,还有以朋友立场作出的担忧。周巡再次一个个房间看回去,几乎每一间的布置都些微不同,最为明显的就是有床铺的两间,刻意把床的方向与桌子对调,房间里的灯都是拉线的那种灯泡,开关在墙上用钉子胡乱走线,然后无一例外悬垂在某个较高的位置,周巡把手伸直才能捉到线尾巴。


“他就这样,在夜里摸索,在不同的房间里找这些开关。刚开始的时候很痛苦,但是韩彬毕竟做了那个保险锁,不会让他真的走到极端。嗯……但是也不好说。”


周巡蹲下来抚摸墙上的凹陷,那是抹灰被指甲刮掉留下来的痕迹,不同方向,交织在一起,有一些自墙面往上攀爬,然后不到一米就重重地陷落下去,留下一个深得几乎能看见水泥的尾巴。他在墙上斑驳的苍蝇屎和污迹之间辨认血痕,指甲缝的出血量不会大,但是有些钙化的石灰被指甲片得很锐利,还是有些呈现滴落状。


“老周,别看了,”赵馨诚来拉他,周巡拍拍裤子上和手指上的灰站起来,跟他出去抽烟。


从关宏峰离开到现在,他都觉得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他自己,被关宏峰说是津港结案率最低的支队长,其实没那么聪明,一星半点的痕迹就还原“犯罪现场”,他之所以能够瞬间联想到黑暗恐惧症,是因为这事儿是他心上的魔怔。但是他不好跟赵馨诚说,他难以启齿,这份愧怍在他每次面对关宏宇的时候都会像火烧一样燎过他心上每一寸。


不过是咎由自取。


他跟赵馨诚沉默着抽了好几根,赵馨诚忽然短促笑了声,“我老说他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这里是调查可考他离开津港之前,最后来过的地方,而且甚至跟他整个的复仇计划毫无关系,在那种情况下还在看关队的戏,多少觉得有点猫腻,所以……”


也许人就是热心肠呢。周巡咬着烟心想,但是没说出来,赵馨诚自己说了:“他就是不会背叛朋友而已,所以帮关队到了最后,我想他还是拿关队当知己。”


狗屁。周巡脑袋里是墙面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抓痕。


他们俩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了仓库,两个人都喝了酒,只能勾肩搭背一起走了半小时回到赵馨诚的住处,那天到后来周巡就几乎不跟赵馨诚说话了,两个人都是警校作息,第二天一早六点多双双起床收拾,周巡去指纹拿车,出门前问赵馨诚二婚办不办酒,办的话到时候喊他。赵馨诚早等着他这一问,叹口气说:“不了。”


“不办酒了?”周巡问。


“不结了,不耽误她,我跟雪晶谈过这个事情了。”赵馨诚冲他摆摆手。


6.

周老爷子平素住在向阳区,人与五大三粗的周巡不相同,解放前是书香门第公子哥,后来看上了个杂耍团的女演员一路跟着从山东出来,最后在津港定居。周巡之所以甫一升职就房车双全,多少托福于老人家当年盘下来的那几处宅子。早先都摁在周老爷子手里,说是立业给车,成家买房,周巡前一条顺利达线,后一直没着落,于是自掏腰包置办了一处,老爷子后来为了鼓励他结婚,打算先买下婚房,周巡给他参谋,悄摸儿地挑了个僻静雅致的小区,装修一应都是他负责,完事儿说是让老爷子帮住着蓄点人气儿,其实顺理成章把人从郊区接进了城区,周老爷子既然不肯同他一起住,索性还是交通便利的好。


这小区毗邻小月河近流,附近有一个自然风景区和大大小小的一些博物馆,市政单位,治安和环境那是一流,清幽得很。方圆十几公里不见地摊,更别提酒吧会所洗脚城,关宏宇让出租车足兜了周巡七十块钱的士费,才终于在向阳区边缘的一处酒吧落脚。付费时候周巡一摸兜,说没带钱,关宏宇没客气,乘他假模假样看微信余额的时候直接揪了手机过来给司机扫,下车时候差点没吃周巡一绊子摔个狗啃泥。


“我说咱警民一家亲做不做数的,我代表民众来慰问警察家属,就这,你不得请我喝酒?”


“点点点,随便点。”周巡看他是打定主意过来宰自个儿,也不想扯个没完,比起这个他更想整明白的是关宏宇怎么就出现在他家还跟老爷子打得火热的。他刚一进门就见人迎过来,手里还拿着他爸说是给他买的脆桃儿,脚上蹬的是他的拖鞋,袖口撸一半后来发现是给老爷子择菜呢,足站门口懵了两分钟,直到周老爷子提溜着鱼从他身后进门,他才确信自个儿没走错门。


周老爷子看见他,点了点头就提着鱼上厨房去了,相当的公事公办,他探长脖子冲里屋喊了一声“爸”,在他面前的关宏宇贱兮兮地“哎”了一声,周巡一胳膊肘拐关宏宇肚子上,换了鞋刚要往里屋走,让关宏宇拖着去厨房淘米煮饭,周老爷子那鱼也没处理,拎回来人就拐弯去客厅听戏,还是关宏宇刮了鱼鳞起了锅,周巡跟他一块儿忙忙碌碌把饭做了,期间问了几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爸住这儿”“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一概被关宏宇以“拿一下盐”“递一下酱油”“菜洗完没”打岔盖过,三人一桌酒足饭饱,期间关宏宇不停地搭老爷子话茬,周爸态度由一开始冷淡应付,到后面逐渐让他哄的笑两声,直到最后下桌也没瞧周巡一眼。


这……什么玩意儿?


后来关宏宇主动请缨去洗碗,周巡终于捉了个空去质问他爸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放,周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两手一背,搓着核桃去喂鸟,留下他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关宏宇洗完碗就溜了,晚饭时候周家父子再坐上一张桌,周巡心寻思他这要再一开口,怕是老爷子就撂碗不吃了,于是闷不吭声只是刨饭,反是周爸吃了一半,把碗放下来,筷子拢在碗沿上,幽幽叹了口气:“你四舅家老幺,今年生二胎,要是不急要,可以接过来养。”


“要人家孩子干嘛呀?”周巡咬着块青椒在嘴里嚼着,嘿这关宏宇,籽儿都清不干净。


周老爷子眼睛一瞪:“婚不结孩子也不要?”


“你这话说的,那也不能随便接别人家孩子来养啊,您那鸟儿不够玩的呗?”


一听这话,周爸啪地就把拿起的筷子又拍下了:“他也不要孩子?”


“啊?谁?”


“啧,白天那个。”


“哟,人可有儿子,都两岁了。”


周爸慢吞吞地又把筷子给捡起来,表情有些古怪:“那……得空带回来我瞧瞧吧。”


周巡彻底是一头雾水了:“你瞧啥啊,那又不是你孙子。”


“他儿子不就是你儿子吗?”


周巡哑然了一下,周爸就把话又接下去了:“我想了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的事我不操心,但是,孙子还是要的,咱们老周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你这搞兔……”


“爸,不是这么回事儿,”周巡忙不迭先给老爷子摁住了,郑重其事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一朋友,不是这么回事儿。”说完还拍了拍老爷子的手,继续吃饭,那鱼烧的倒是好,周巡晚上热了一遍,父子俩已经快吃干净了。周老爷子没动筷子,约莫是接连的起落有些迷惘。周巡心里想的是,赵馨诚这开了光的嘴哟……


“那你上次说带回来?”


周巡叼下了筷子上最后一小挑米饭,忽觉的那米硬得让人没法嚼似的,含了一会儿开始生津,粘稠的米粒被唾液化得散开,一颗颗都是苦的,他仓促地哽咽了一下,咳出来一两个,把头埋低紧着牙关去嚼碎剩下的,吞得脸都涨红。


“完了”,他心说,一瞬间热泪翻涌。


“爸,没来得及。”


压抑的哽咽几乎全面崩盘。


7.

周巡只在年轻时流连酒吧等地,后来跟了关宏峰,生活作风一并收敛得规矩,关宏宇较之于他则熟门熟路得多,两个在位置上坐定谈了些闲话,他第二次登门时候周巡正在家,看他大包小包地进门,也愣是没法把人往外撵,等到关宏宇跟老爷子唠完,勾肩搭背地喊他去喝酒,门口等的士的时候周巡给他手里塞了根烟:“说吧,到底干嘛来的?”关宏宇夹着烟嘴摆手,到真没事儿,来看看老爷子。周巡踹他一脚没蹬着,关宏宇从路牙子上跳下去,截停了一辆没客的出租,上了车又说,到地儿再说。


司机是个北京人,一口京片子,等红灯一路等红灯时候关宏宇都扯着人瞎唠,关宏宇问,师傅这最近的酒吧在哪儿啊?的士司机一寻思,哦,长港路好像有一家,关宏宇乐呵瞧着人笑,没搭茬,司机从后视镜里瞧着他,眨了眨眼:“哦近的是吧,明白明白。”周巡靠在后座车门上咧了声笑,那司机最后还是瞎兜了大半个向阳区,把他两扔在犄角旮旯的一家酒吧门口。


“来过?”关宏宇见周巡左顾右盼的,问了一句。


“来过。”


周巡慢慢地才想起来,但是关于为什么来,确似乎模糊了。


那是零七年前后,也可能要更早一些。那十年流水时光因为一直陪伴关宏峰前后,似乎安稳得令人分不清,那到底是他的十年,还是其实就是他的一生。他那时候已经不再厌恶生活工作,大部分的时间疲于奔命在各个现场,有时挨市局抽调去执行任务,也一贯相当顺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那这样一想,他那时候应当不是来玩的。而案子,实在也不至于手这么长牵扯到人向阳区的北边辖界,关宏宇已经自作主张给他要了酒,一式样的格兰菲迪,他喝着有点辣口。


关宏宇搓着杯子,头低下去,看过来:“你跟我哥……”


这算是他最怕的开场。周巡灌了一口酒:“人都去了,要紧吗?”


“我不是那意思,”关宏宇道:“你跟我哥这事儿我早知道了,那时候我跟他早晚两班倒上支队,他都让我尽量避着你,我一开始不明白。”


有什么可避的,周巡心想,他跟关宏峰那时候都还没捅破窗户纸,他当时一心想的是还吴征一个公道,对他这份持久战到后面已经说不出是啥滋味的暗恋,基本上自行宣告死亡。同样是长跑,他跟赵馨诚还不一样,韩彬如此通透的人,即使囚困于记忆牢笼因而不能打开自己,也决计会正视自己的情感。而于关宏峰,似乎任何事情,都比他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来的更为优先。


刚在一块儿那阵,他也曾经问过,老关,你是为什么喜欢我的。关宏峰想了想,告诉他,是信赖,这词儿听上去中性,似乎用在战友和兄弟之间也并无不妥,但是关宏峰说,他们彼此之间互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来去去早数不清了,他不是因为周巡救他就喜欢他,而是在他身悬一线的时候,心底总也不会绝望到底。周巡如水上一叶,有时也是倾天大舟,无论如何令他沉不下去。


这话让周巡心窝足热了三天。到了吴征案最后围剿的时候,警界层层渗漏根本不能依靠市局预案,周巡领一条暗线行动,临行前关宏峰紧紧捏了一下他的手:“万事小心。”


后来他知道,除去这两条线,还有关宏峰自己的第三条。乃至于还有第四条,第五条……无数的暗线那一夜在津港及邻近的几个城区展开,关宏峰要所有涉案涉事的人都为此案中牺牲的生命偿还代价,事无巨细皆在那一夜。


关宏宇说,我听我哥说他是要跟你回去见家长的了,我也不知道能替他做点什么,我是个直男又不能继承嫂子,索性就替他尽尽孝心吧。


他用一种玩笑的语气去化解话题里的沉痛,周巡一反常态地没有跟梯子下,反而是沉默了。


“那时候,我是有机会救他的。”


关宏宇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周巡,沉船也是意料之外,海上巡逻警,甚至海军都出了搜救船,你也全程跟进,你尽力了。你能怎么救?跟他一起跳下去?别告诉我你说的救就是跟他殉情,那不叫救他,你那是自我感动,到了那头我哥也不会认的。”


“我看到他了,但是那时候流淌火已经层层围绕,海面上全是游船的漏油,我那时候如果跟搜救队的小艇进去,也许能救下他。搜救队择近择快,众生平等,但是我跟了去,一定第一时间把他拖上船,你知道为什顾局一拦我就放弃了吗?”周巡狠狠地将杯子戳在桌上,引了左右一圈人侧目,关宏宇冲他们拜拜手示意没事,喝多了。


“因为那是一艘闲置船,船上一点灯都没有。”


关宏宇似乎早晓得这样的答案,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慢慢地漾起一些悲凉,似乎已经接受至亲是替自己死亡这件事。于他而言,他哥是一个仰慕者众多却几乎没什么亲近朋友的人,他背负着愧疚或者悲痛活下去,就在将生命分出一部分去给他哥。而他并没有想到,周巡甚至也心怀愧怍。


他们喝到九点,在门口散伙,关宏宇拍了拍周巡的肩:“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自己。”


周巡回头看着酒吧五颜六色的店招,他们来的时候还没打开,忽想起他是为什么来的这里。确实是向阳的案子,关宏峰跟他不过是协同办案,管辖权是在缉毒队的手里。关宏峰进入内场探口风,他在门口焦灼得像只蚂蚁。向阳这边当时的副队瞧不上关宏峰年纪轻轻拿了市局一堆表彰,硬是不让周巡进去,后来把人救出来一切都很顺利,尤其是关宏峰乔装入包间的时候录下了关键性证据。向阳副队责问他为什么没按原定计划守在门口,等外围配合再行行动,关宏峰冷着脸把物证袋塞在对方手里。后来周巡也好奇去问,关宏峰虽偶尔棋行险招,大部分时间都是个喜欢事情完全在自己掌控下的角色,但是那天几乎他刚进去没多久就被识破,差一些就成为了那群毒贩的人质。


关宏峰撩了他一眼,那天是你在外围策应,如果只是向阳支队的人,我是不会进去的。


这话周巡当时咂摸了这句,也就是偷一乐,现在想起来。如果因为对他的这份信赖而去涉险,着实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那天滔滔海浪,关宏峰站在甲板高处,看到他,也许是盼他救他,也许是盼他把自己当作关宏宇,不要涉险,往后好好的生活下去。周巡再也没办法知晓,也只能倾向于自我安慰的第二重答案。


于他而言,撕心裂肺似乎已经久远,而他离去那日,却长久地,横亘在眼前。


8.

周巡后来给关宏峰写信,起因竟是上幼儿园的关饕餮从家里旧照得知了那一个大伯的事迹且此人小时候还抱过自己,只是再也见不着了,哭的怎么也劝不停。副队长办公室里,高亚楠哄他,见不到了可以给大伯写信,用漂流瓶扔在海上就能飘去逝者那里。


周巡路过门外,听见一言半语直想笑,大半是笑高亚楠竟也有这等无可奈何编瞎话的时候,结果就看见关小团子扯了张纸,擤着红鼻头,一路小跑着奔自己来了。


不认字,要他替写。


周巡素来不伺候他们关家的,抓了两只记号笔给他自己拿去画。但是不知怎地,看着看着也就自己拿了张纸写上几句。


这些年他去见他,陵园里是一方空冢。搜救队找了数个月也没把数目庞大的遇害者捞全,法律上死亡之后,关宏宇跟他一起挑的这个陵园立了碑冢,两个人都像是在这里有了些念想,逢年过节一起来祭拜。但他心知他所爱的人不在这里,身体投于茫茫江海,魂灵或许还在于他为伴,偶尔就会在他身边出现,劝他戒烟,管他喝酒,在夜深里挂念于他的伤疤,促他出门去诊所包扎。他的确是了解他,几乎熟知到光靠着十五年旁观,就能推拟他们余后一生的相伴。


关饕餮咿咿呀呀地同他那不能再见的大伯说话,手底下两色的信号笔画得纸张满布线条和小涂鸦。


周巡拿了枝钢笔在纸上添结束语:


故事了全,你我已不再相见,天南地北,惟盼你一切都好。


9.

小饕餮约他周末的时候去滨海公园放漂流瓶,周巡想起这件事,给关宏宇发微信,关宏宇回复他一张高亚楠抱着孩子正往游乐园里去的照片:关小团子手里拿了个棉花糖,头上戴着橙色的太阳帽,高亚楠少有的穿了一身白裙,母子俩的亲子装束相映,甚是甜蜜。


周巡自己拿了瓶子,开车沿海岸线走了十公里,在一处海面开阔,停着白帆游轮的码头下了车。已经入暑,艳晴的蓝天和烈阳晃得他眼花撩乱。


那瓶子抛出去,玻璃投射出一道彩虹,里面只载了小饕餮那张。


他那一页难言的情衷被他夹在床头的一本旧书里,只在几个夜里,念与故人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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